流 年 拾 贝         雨叩心窗        随着一声“旭儿”在电话那端呼出，她的心猛被蛰了一下。父亲的语调何时少了凌厉火气，一改温和绵软？那个声如洪钟、阵风疾行、挺拔浩然的铮铮硬汉呢？     沿着记忆隧道回溯，于岁月深处，旭小心地拾起了泛润着沉香的粒粒珍贝——奶奶病榻前彻夜守护的那份拳拳孝心？三斤猪肉全果儿女腹中而欣慰满足的舔犊挚情？旭们淘气撞祸时黑得可拧得出水的严厉暴怒，乖巧争气时“灿得像朵花”的朗声快语？接送孙辈上下学乐巅巅的佝偻身影……旭强压下满腹心事，将心中涌动地感恩千千化成淡然的几句关爱，遂挂了电话。 一）感恩之心将沉重抒成轻盈     父亲五岁丧父。弟兄四人，除了海军部队谋职的大爹偶而接济，家庭几乎全由奶奶咬牙独力支撑着。赤贫的家境成就了父亲的要强傲骨，过度的溺爱滋养了他的孤僻率性。     父亲一读完农中，就揣着梦想参军去了新疆。父亲时时以大爹为样，一边锤炼技术一边修完了高中课程。父亲所在团队因业绩突出，曾赢得了周总理的嘉许，还幸运跟总理留影共欢……父亲一提及总理的平易气度，压不住地自豪就哧哧冒出，还携着对遗失照片的咂咂叹惋声。旭知道，这段时光在父亲生命中可圈可点，也多少弥补了他未遂心愿的缺憾。时隔40年武警亚弟才圆满了这一宿梦。     1968年父亲禁不住奶奶盼儿心切的呼声，回到家乡与妈妈完了婚。     父亲谋了一份教师之职，每天步行3里山路去本村任教，而母亲则参加村队劳动，开始了白手起家的相携人生。两间壁裂风漏的土房（旭担忧了数年终不曾塌倒），一木床两粮柜，一口深红映影的衣箱及陪嫁（粉红龙凤花纹被面、四角绣梅的洁白长方丝巾、澄靓的银镯子……），就是全部家当。     母亲开朗豁达，自小喜观川戏、善读小说，一肚子的故事很快就赢得一帮子听众，加之父亲对母亲的更多体贴，传统的奶奶自然脸就挂不住了，夹枪带棒的言语溜来，母亲一笑了之，倒是父亲的不快显于脸，母子关系遂淡然。     次年旭的降生加剧了母子关系的疏离。据说，幼小的旭常从哭泣中醒来又睡去，孤零零呆在四围拦坝的木床中间，一躺就是半响午，而奶奶竟全然不理会。泪痕斑斑的小脸、滴溜转的小眼珠、哭声沙哑的旭让母亲一边奶她，一边偷偷抹泪……母亲记忆尤深是旭一岁时满脸挂彩，父亲找奶奶理论，奶奶仍一味袒护堂兄，父亲渐生埋怨。自此旭被寄养到了外婆家，直至一年后添了亚弟，旭方回到父母身边。     父母就这样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     虽则埋怨，双亲依然很孝顺奶奶，也教育旭们要听奶奶话。旭们渐渐懂事了，会乖巧得不跟堂兄堂妹叫劲。他们心中更亲近着外婆外爷。在那个肚子少有油水的时代，外婆的那些油煎面馍、瓜果熟食是何等的大飨美餐！请奶奶共享娘家美食、家里牙祭，几乎是伶俐的旭之“美差”。除了蔬果零食，每年也定期给奶奶称粮，不管年成如何，家里最好的粮食多进了奶奶的木柜。旭们始终难以明了，为何父母的付出换来的竟是奶奶天平的无端倾斜？     唯有一次，奶奶访亲去了。旭和亚弟周末归家。父亲发狠买了三斤猪肉，三双筷子毫不谦让，八仙桌上两大盘不多会儿就见了底，面黄肌瘦的旭们仍意犹未尽，而滴油未粘的父母脸上却焕出了罕见的欣慰满足……         岁月滑过，旭顺利升上了师范。     也许是父亲如一的孝顺，母亲一贯的隐忍，也许是旭默默的为她梳头，考学增了光，抑或只是奶奶年岁渐长悟出什么……反正奶奶态度一百八十大转，提来一竹篮鸡蛋，跟母亲格外亲近，也欢喜地跟旭拉话……母亲眼中盈满泪花。忍耐中的等待，如同在严冬中守望春天，整整15年，终于换来了奶奶的认同。     时隔不久，奶奶突然病得很重，时而醒着时而迷糊着。父亲甚是焦虑，彻夜枯守在奶奶病床前，端开水递毛巾……被疼痛折磨的奶奶一醒来就握住父亲的手，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子真正和解了。     那年腊月22，乐滋滋出门的奶奶回家了，但却是一具冰冷了的尸魂，父亲刹那间就痛苦失声，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继而就愤恨得一把拧住了大爹的衣领。那一刻，旭看见大爹憔悴的脸已泪雨滂沱，纹丝不动地任由小弟拽着晃着……那几日，旭深夜醒来，总能听见父亲压抑的啜泣、母亲的细语抚慰，时而走动的脚步声。奶奶穿着母亲赶制的新衣，在一大家子疯狂的忙碌中风光的出了殓，寡居了40年的奶奶走完了73岁的人生……    母亲哭了，因她正准备叫声妈妈时，奶奶却去了。    旭也哭了，父母挺直了脊梁作人，宽容、感恩之德将沉重抒写成了轻盈，她心痛着父亲和母亲的痛……    岁月流转，父母已然成了垂暮老人。但那声声呼唤、句句叮咛中的浓浓亲情，将穿越时空温暖子女漂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