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凡胎肉身，空空一副皮囊，苟活人世，经不住风吹雨淋，吃了五谷杂粮，必有生灾之时。

早春时突然发病晕倒后，西医精密度很高的仪器十八般武艺全用上了，也没有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拖了一月有余，总不见好转，越来越气若游丝，寝食难安，人比黄花瘦，年关一过放下一切，托朋友寻得一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开始瞧病去。

鹤发童颜的老先生酷似太虚真人，着一裘白大掛更飘飘欲仙，身边围坐数位弟子，一边为我搭脉，一边给弟子们传授医术之道，望闻问切，细密周到。老先生说我脉搏微弱，中气不足，劳神过度，导致脾胃气虚，大脑供血不足，中药学上视为虚劳之症，需大补气息。中医与西医有天壤之别，西医治表不治根，中医注重调理。

老先生与我是同乡人，三句话不离本行，他谈到《本草纲目》、《黄帝内经》两本工具书，说自己从不示人，耆老之年一直坚持背诵，烂熟于心，经典医道脱口成章。爱书惜书之人是不愿借书给别人的，怕脏了毁了，更怕从此消失了。先生与我用乡音谈说间，弟子们经他口授已开好了药方：太子参15克，甘草10克，当归6克，鹿茸10克，黄芪等十一味五副中药拎回家先吃着。

从街上气喘嘘嘘拎回煎药的红泥小红炉，生火洗药罐浸泡药材，忙得不亦乐呼，似乎这过程了结后，我虚弱的中气也便上来了。瘦瘦干巴巴草药经水一泡便改变了色泽，在沸沸扬扬滚开的水中打开了腰身，龙须状的太子参漂浮着抖动着纤细的身子，细细长长白白的，当归是从汉乐府中的《悲歌》中走来的，“悲歌可以当泣，远望可以当归，欲渡河无船，欲归家无人，悲苦不能言，腹中车轮转”飘零的当归子，总有一扇门是为你开着的……，还有褐色的鹿茸啊，仿佛还带着梅花鹿角上的骨血，当初割下它的时候，美丽的小鹿它一定是惊慌着的，疼痛着的。

这些有着灿烂生命的草药再次把生命交付给虚弱的我，让我的气息强健起来，我拿什么还给你们——山中的精灵。

这些天地间的精品，踩着云雾，款款从大山中走来，把毕生的芳华交付出来，让无数个病入膏荒的人起死回生，最后变成没用的药渣融入土地，一生都被反反复复煎熬着。

捧一本书守着红泥小炉，火光映着我瘦削的脸庞，药罐孔里溢出的热气氤氲开来，红蓝色的炉火不急不慌的舔着药罐底，一缕中药的香味在初春的夜晚飘动着，宁静温暖着，带着苦涩。十一味草药在药罐中诉说着不同味道的心思，与我心不谋而合，它们与我一样在天地间灿烂过，以不同样的姿势活着。

“良药苦口利于病 忠言逆耳利于行”，仰脖一口气喝下这杯甘苦的中药，浓浓的汤汁与我的虚弱的脾胃亲切和谈，食五谷的胃很听话的接纳了它，甜味的是补药太子参，苦味的是甘草，喝下去是为了再生，再苦也不能畏惧的。人生五味，酸甜苦辣中是不能够：只喝补药，而不喝苦药的！药味的人生虽苦，却能治百病。常听老人们说：生一次病，会长大一个轮回，看透一回，看来的确是真的。

生命与我们何尝不是一味药的旅程！为我把脉的老先生一生与千百种草药为伍，早已沾染了药草的精气神，神闲气定，温和儒雅的气质吸引了无数探询的目光，与他谈话是要带着一颗了悟的心去倾听，全在一个“意”字上，如同寺院里的禅意点点，想来中医之道与儒道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

每天喝下大碗的中药，让苦涩的滋味弥漫脾胃，四副下去后脸色开始微红，有些许力气供我使用，思绪中的甘草、黄芪、茯苓……，它们长在山中的模样是怎样的俊俏，我不知道，它们弱小的生命是怎样经山风，历雨淋，沐浴着日月精华，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的是：它们用一生的精力修炼成了一味或苦或甜的中药，丰盈了自己，救活了别人。

我是人，不是一味药，药可以救人，而人为什么常常从内到外病得不可救药呢？如果，药是人，人是药，那么，我还需要再修炼多少年？

---2010年2月28日凌晨2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