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 东 大 婶
文章/编辑：白丁
二0一五年二月十日
秋莲婶是我家的第六任房东秋陀叔的老婆，你可千万不要小瞧了她身材瘦小、炒拢还不到一拼盘，其貌不扬，小字墨墨黑、大字不认的，没有一丁点文化，又是童养媳出身。可她说起话来，伶牙俐齿，说话不要本，只要舌头打个滚，一编就是一大套，说出来的话非把你噎死不可或叫你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那个快劲，简直就像打机关枪。她骂人更是一绝：明明是骂她自己的人，仔细分析，转弯抹角、一语双关，倒变成了骂别人的话。可惜她没有申报吉尼斯纪录，不然的话，她也许能捞个什么之最回来也说不定。她笑起来骂人，她的所作所为，使我小小年纪，就对笑里藏刀、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等几个词语的意思 ，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说起来不能不感谢于她。
“打电”是我们儿时男孩爱玩的一种游戏。就是把一拨人平均分成两队，其中一队跑（简称甲），另一队（简称乙）则追捕。在相隔几十米的地方各画一个圈作为甲方的营地，乙方是不能进去的。被抓一方的人可以在圈内手拉手排成一行，如果甲方的人在被抓前触到己方被抓人员的手，己方被抓的人又可重来，俗称“打电”。**（我高中同学，比我大两岁）见我们玩得起劲，也邀了几个女孩子要求加入，这下可为难我们了：拒绝吧，大家门前附口的，再说她还是我房东的女儿，怪不好意思的；不拒绝吧，抓起人来又不方便。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大伙儿玩得高兴，就忘了烧火的事。秋莲婶下班一回来，把东西一丢，就嚷开了：**啊，你还不死回来烧火？你一个大姑娘家，怎么和这些没有爷娘教导的野小子混在一起，成何体统？你不害臊我还害臊呢。人家的斋饭、牢饭都打掉了，我们这餐晚饭要什么时候才有吃？再说也要灯油过，你让我去抢去偷哇！抓到了去戴高帽子游街，你们脸上也无光哇。
一位邻居大嫂实在听不下去了，就站出来跟她理论了几句。秋莲笑着说：烧火对锅心，讲话对人心，我讲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再说我又没有点人家的猪名狗姓，你多什么嘴，出什么闲气？莫非我家秋陀在外讨了小？
气得那位大嫂傻了眼，只好自认倒霉，拉着儿子的手回家去了，由她一个人去唱独角戏，说单口相声。长此以往，凡是涉及到她家的人和事，人们都三缄其口；每当遇到她，大家都退避三舍，情愿绕路走，也不跟她面对面，惹不起还躲不起呀。不知是人们听惯了她的笑骂声还是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从此她更肆无忌惮，我行我素。
有一次她家安仔犯了事，连派出所的解放军（那是公安局实行了军管）都去了她们家。乡邻们一则为了打听事情的原委；二则为了出口多年压在心头的怨气，看她家的笑话，于是把她家的后门、窗户，围了个水泄不通。秋陀和他妈吓得连话都说不清楚，秋莲也笑不出来了，只听她撒泼似的哭骂道：上上下下这么多短命鬼，没有哪个像我们家的人这么不听话。在这样的时刻，她还本性不改，我对她充满了愤懑和怨恨，但自知不是她的对手，还是忍了的好。
前些年，我身子骨还硬朗，在去二姐家的路上遇见了她。她脚步蹒跚，背也驼了，我叫了她一句，她张开浑浊的双眼认出了我，说：你就好，如今做官做大（方言，念“太”，意即做官，复指，无实际意义），说完就走了。我伫立良久，凝望着她的背影，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早年的愤懑和怨恨，早让我抛到爪哇国里去了，剩下的只有同情和怜悯，哎，她当年的那股“少辣”劲到哪儿去了？不久，传来她谢世的消息，我不胜唏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