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在四岁时,祖母就辞世了,十一岁又没了祖父,祖母留给爹的印象十分模糊。爹在二十八岁那年,才娶了我娘过门,他可不是提倡晚婚晚育,而是因为家里穷,娶不起媳妇。祖母的姓氏、相貌,爹都说不清,娘和我们就更不用说了。我这里所说的奶奶,不是我的亲奶奶,而是秋陀的妈妈,因为我们是房客,就随了她的孙辈,尊她奶奶。
我们搬到她家之日,正是秋莲身怀六甲,即将临盆之时。奶奶六十多了,满脸的皱纹纪录着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艰辛,一口牙几乎都光荣下岗了,嘴唇和两边的脸颊,往里凹陷,说起话来有点漏风,含混不清。奶奶视力不太好,腿脚不太灵便,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足不出户,只在厅堂至厨房间往返。她住在倒厅的大板楼梯下,离床不足三尺就是临街的后门。奶奶住在这,既可照看门户,又可节约有限的房源出租。我家六个人放了三张床就租住在她家左侧的前房里,后房是另一家房客。夏天,奶奶挂一顶烂帐子,摇一把老蒲扇;冬天,在席子底下铺一把捆扎好的禾草,就算是褥子了。
花讯已过,院子里那股弥漫着橙子花、柑子花、橘子花交织在一起的、浓郁刺鼻的香味早已荡然无存,代之的是满树的果实,在清早的阳光照耀下,微微泛着青光,好像上了一层蜡。连绵的雨水也逐渐稀少了,时令已近立夏,天一天更比一天热了起来。秋莲婶忍痛放下襁褓里的老六,前去上班了,照看孩子的任务便历史地落在了奶奶的肩上。
一天晌午,奶奶从萝兜(一种小孩的卧具,与摇篮相似。用箩筐、稻草做成,筐底下垫一根木柴,供人们摇动箩筐用)里抱出小孩,准备喂米糊。奶奶眼神不好,不能用调羹,只能用手指。开始两口喂得还好,后来奶奶错把小孩的鼻孔当成了嘴巴,用食指蘸了米糊硬塞了过去。由于堵住了鼻孔出气不畅,小孩把头左右摇晃,奶奶还说:你就吃饱了啊!我赶忙去叫了她家老大来。
她家老大忙用毛巾跟小孩擦净,一转眼功夫,奶奶竟把剩下的米糊吃了个底朝天,一边还砸砸嘴唇,像是在回味,真叫我们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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