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祭    ------谨以此献给所有母亲                  高志旺        我终于能腾出点时间来写写我的母亲了。    母亲于1995年腊月初九告别这个世界，撒手人寰了。作为儿子的我，却没有守侯在她的身边为她送终，这是我今生今世中最为内疚的事了。    母亲，多么亲切的字眼，让我永远铭记在心。每当看到与我同龄人的母亲仍然健在时，我就痛楚难捱，泪如泉涌。打我记事起，母亲就十分疼爱我，我也非常孝敬母亲，只是可怜的母亲长期遭受病魔的折磨没有过上多少幸福的生活。母亲共生有我们兄妹六个，现在只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健在，其余的都先后离开了人世。     母亲大约25岁从榆林一个偏僻的村落逃荒来到保安(今陕西省志丹县)的.听父亲说, 当时保安有小米吃。母亲便卖了家里唯一的家产——一只奶羊，作为路费盘缠带着姐姐离开了家乡。由于路途遥远，日晒雨淋，姐姐上火了,口里、鼻子里流出了血。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沿途乞讨，她们整整走了七天七夜，终于到达了保安。    父亲在县城附近的一个半山腰上借了一孔土窑洞，算是安了家。家里的日子过得非常紧巴，在我幼小的童年里也经受了不少苦难。听父亲说我生下来时，父母十分疼爱，没有粮吃，大人喝菜汤，给我订羊奶喝。一次，母亲带我到父亲单位去，领我在一张桌子上玩时，我一不小心从桌子上摔下来，两眼紧闭，不省人事，母亲慌了，赶忙唤我：“蛋儿，蛋儿，快快挣开眼，妈妈这里有饼干给你吃！”我听到母亲的呼唤果然睁开了双眼，母亲的眼里顿时滚出两颗伤心的泪珠，这一幕在我的一生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那时，饼干对我来说是奢侈品，只见过一富裕家子弟拿过那么几块，对我来说是不敢想的事。 但是,在我幼小的童年里，家境虽然贫苦,但也有很多乐趣.每天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母亲就指着西边天空绛红色的晚霞，给我讲天宫的故事，讲很多很多民间的古谣，以至于我把西天晚霞烧红的天空想象成美丽而不可及的天上仙境。每天晚上，母亲在温暖的被窝里捏着我的脚指头，为我讲童谣，在母亲一曲曲温柔的催眠曲中，我进入了甜美的梦乡。由于贫穷的困扰，母亲十分珍惜每片菜叶，每颗饭粒，甚至到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地步。记得那时母亲用簸箕簸谷米时，都铺一张报纸，把每次簸下的米糠储存起来，攒够了才蒸一顿馍，只有我和父亲能吃上，父亲因为是家里的顶梁柱，需要吃好点，我因为是个男孩子，比较器重，指望长大后改变家族的窘迫。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母亲为我缝制的那条兰卡叽布裤子了。那时谁要是能穿上一件缝纫机制的衣服，是十分令人羡慕的。我们街上有家光景好的人家有一台缝纫机，缝制一件上衣加工费是两块三，缝制一条裤子加工费是一块三，但是，我都穿不起。母亲见别的孩子在过“五一”节都穿了缝纫机缝制的裤子，也咬牙为我买了一块兰卡叽布料，请裁缝裁剪了，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一针一线地为我缝起裤子来，缝到裤子的外边时，母亲就请那家裁缝用缝纫机缝，给人家付了两毛钱加工费。母亲说：“外边是面子，乍一看整条裤子和机子缝得没两样。”我穿上那条裤子，高兴了好长时间。有几年，我们搬到乡下居住，我在一个镇子上小学，每天上完早课从学校回来的时候，母亲便赶紧让我坐在炕上，为我端上热气腾腾的早饭。那时的冬天不知是天气寒冷，还是我穿的太薄，经常冻的我手足发麻，冬天不穿棉衣棉鞋是过不了冬的，母亲就不停地给我缝棉袄棉裤棉鞋，从不让我受冻。我学习刻苦勤勉，母亲目不识丁，虽然她不知道我的字写得如何，作文写得如何，数学学得如何，但她看到我的入学通知书时，总是喜得合不拢嘴，她知道她的辛苦没有白费。     到上高中时，我离开父母去县城中学求学，我第一次离开家，母亲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唯恐她的儿子吃不饱，穿不暖。家里常常给我捎钱来，但是，我知道那钱都是攒下来的，所以每次花钱总是小心翼翼。在上高中的那几年，不知是困难还是我长个头的原因，我很能吃，灶上的馍一顿能吃三个，三个就是1斤2两的主食票，还不算菜，肉是很少吃的。记得灶上的一份土豆烩花白菜是5分钱，就是这5分钱的菜我也舍不得一顿去吃，和另外一位同学合伙着吃，由于菜少我经常买一些酱油浇在大玻璃瓶里，让我当干粮。现在家里那只兰色的小木箱就是我上学时用过的箱子，一打开那只箱子就闻到了我中学时代那种特殊的潮湿的干馍味。记得我最幸福的要算是放寒假回家过年了，尽管天寒地冻，但我心里却热乎乎的，母亲知道我快回来了，就给我准备了很多好吃的东西。有一次我回到家，尘土落满了我的全身，母亲赶忙为我扫去风尘，让我坐在热炕上，她生火烧水，顿时满屋子热气腾腾，不一会儿，就给我端上尖尖一碗羊头肉，是母亲专门为我买的一只羊头，全做给我吃了，她却一口也没有吃。我吃得好香，出了一头热汗，寒冷驱赶得无踪无影。我从心底里对母爱有了深刻的理解。     母亲是个善良而富有同情心的人，凡是和我们作邻居的人，每当我家做好吃的时候，母亲总要给邻居送去一碗；母亲又是一个很爱拉话的人，总是和那些农家妇女一边干手中的活计，一边拉一些农村的趣事，至今，每当我忆及童年的事情，耳畔总是萦绕着母亲和农妇的说笑声。     母亲太仔细，以致仔细到了让人不能接受的地步，不管生活怎么改善，她总是这也舍不得，那也舍不得，总是烧死柴烂草，总是吃剩菜剩饭，总是走路拾柴，弯腰捡能有一点用的弃物。因为这些，我及弟妹时常责备她，但都丝毫改变不了她的这些习惯，妹妹过年时给她带一点好吃的东西，她总是舍不得吃，直到放坏起霉，起了霉她又不忍心丢掉，又挣扎着吃。     参加工作后，当我第一次领到工资时，首先给母亲买了一件黑呢子大衣，母亲很喜欢一件黑呢子大衣，这件大意让母亲高兴了一辈子。这是唯一一件让我感到欣慰的事。母亲并没有因为我已参加工作而要我回报什么，总是不让我给家里捎钱和东西，也不让我牵挂她。她经常说：“你干公家事，人情门户离不了，花钱的地方太多了，我呆在家里是不需要钱的。”我刚参加工作时才19岁，仍然遭受过饥饿的困扰。这对现在的年轻人是无法理解的，当时我供职的单位有个机关灶，灶员很少，炊事员是一个姓刘的中年，她怕麻烦，早餐没有主食，每个灶员只有一碗稀米汤，中午是份饭，每个灶员只有四两米饭，下午是和面，也只有一碗，这对我来说是绝对吃不饱的。有一天深夜，饿得慌，我便出去买了一些花生米来充饥；一次我索性去食堂买了10个馍，回来在火炉上烤着吃。那时在食堂饱餐一顿也是可以的，但是一想起母亲节衣缩食的情景，我就不忍心花掉五六块钱了。     母亲仍然不时地给我捎东西，有鸡蛋、肉食，再就是八月十五捎月饼，五月端午捎粽子，清明节捎花花，正月捎油馍馍，我总是时时刻刻得到母亲的呵护。后来，我工作到了现在这座城市，母亲仍然牵挂着我，给我捎菜，有了好吃的总是等着我回来吃。现在生活好了，我反倒喜欢吃一些杂粮之类的东西。我每回到家，母亲总是忙里忙外，把我喜欢吃的东西做个遍，常常是我离开家的时候，母亲却因过度劳累而病倒了，使我离开时常常感到不安和沉重。     在志丹县金丁乡下居住的那几年，母亲的身体要算她一生最好的了，她经常揽活干，如，粮站来了拉送粮的车，她就搞装卸，一次挣上五六块钱。公社来了县上的客人，管理员就叫她来帮厨，一次挣二三块钱；我们居住的镇子唱大戏，她就在家门口前支起个锅灶，卖煮挂面，一天下来挣十来块钱，乐得母亲说，又能给娃娃凑点学费了。公社客户的被褥脏了，她就主动揽回来拆洗，挣点零用钱。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永不停息的陀螺，她的一生是苦难的一生，勤劳的一生，善良的一生。 1985年，操劳了一辈子的父亲母亲准备在县城修宅子，因为全家受尽了没有房住而遭寄人篱下的苦难。当时父亲的单位仍在乡下，只我一人在县城工作，可想而知，要在县城修宅子是一件多么不易的事情。我虽然在县城，但单位工作实在很忙，我也未请一天假给家里帮一点忙。父亲借上县开会之际在县城打问宅基地，跑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地盘，那时国家管理土地特别紧，川道上的地皮是不能修建房子的。所以最后通过熟人看到了县城北头城隍庙沟的一条后沟岔里，沟深且出路不平，材料运输难度很大。在下地线的时候，父亲考虑再三，说我们兄弟两人，修上三孔砖窑，我兄弟二人各一孔，两个老人一孔。在修建时遇到了很多麻烦事，村上的个别人由于靠着地皮吃到了不少甜头，时不时地来找麻烦。在这种境地下，修建艰难地开始了，在整个修建过程中，我们把活包给一个姓艾的包工头，为了减少开支，母亲又请包工头把她雇进去，当一名小工。当时正值夏季，不巧在窑起到平庄时，山洪瀑发，波及窑顶，当时雨很大，工人和母亲都躲在一孔破土窑里避雨，突然轰地一声边墙坍塌，幸好人不在场，免了一场事故。洪水过去后，母亲又将冲倒的砖块一一抬出来，用水泥刀劈去残留的水泥，然后让工人再砌墙用。母亲三天三夜竟劈了八千多块砖头。母亲身体虚弱，烈烈红日下，满脸涨红，汗流不止。在修建的一个月当中，正好我的同学全家到外地过暑假，父母就借住在同学家里，这些恩情我当永远记着，忘不掉好心人对我们的帮助。     1985年深秋，三孔窑洞终于艰难地修起来了，但是还没有门窗，父亲和母亲就住在敞口的窑里，又请来木匠做门窗，为了御寒，他们用几个麻袋挡在窑口。经过半个月时间，两个木匠做成了三面门窗安在了三孔砖窑口中。我们终于有了栖身之地。    我家迁居到县城的第二年，母亲的身体垮下来的.先是支气管炎，后来发展成肺气肿，再后来成为肺心病。在我外出求学期间，母亲的病曾犯过好几次，我请假回去过两次，母亲当时住在城隍庙沟口的一家个体诊所，母亲说趁离家近好招呼，其实是怕住在县城医院费用高。我回去刚陪了母亲一天，母亲就要求出院，母亲总是稍见病情好转就要求出院，可是当我离开家时，母亲的病却再度加重，甚至连去医院都成为困难。无奈，在我临行之前，又将医生护士请到家里，为母亲治疗输液。我离开家到达我求学的城市后，母亲又病重了。我急匆匆地赶往县医院住院部，到母亲的病房后母亲不在，听同病房的中年妇女说：“拍片去了，可把老婆受扎了，老婆看样子不行了。”我的心凉透了，匆匆往门诊部的拍片室赶去，在门诊部门口碰见了母亲，母亲正由父亲扶着，母亲的脸色苍白，佝偻着身子，微微挪动步子，一步一步艰难地行走着，但当她目光看到我时，哪能微弱的瞳仁里面依然闪烁出欣喜的光芒这是一种充满怜爱和慈祥的目光，是一种世界上特殊的目光，是一种包含着用语言无法表达的无私和纯洁的目光，是一种作为人子一看到就永生难忘的目光。我扶着母亲回到了病房，母亲已气喘吁吁，病魔折磨着她，坐也不成，睡也不成，她头低垂着，紧闭双眼。在我伺候母亲期间，母亲曾像孩子似地提出来出一个她最后的愿望：说她想吃一碗炖羊肉。我去了几家羊肉馆，羊肉里都放了鲜红的辣椒，医生是绝对不让吃辣椒的，怕加重她气管的刺激，我只好请乡下的一个亲戚做了一份没有辣椒的羊肉给端给母亲，母亲还没吃几口，她的病又犯了，整个人都快缓不过气来。我边照顾母亲边给弟弟借钱，不知不觉中就呆了五六天时间，我的假到期了，只能返回单位。我走的那天是一个阴雨绵绵的天气下楼梯的时候，母亲仍然拖着她的病体来送我，她站在妹妹家的楼梯口上，慈祥的眼神护送我走出大门口，想不到这就是与母亲的永别。     记得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我在单位加班到晚上11点才回来，想不到那天就是母亲离开人间的日子。后来听妹妹说母亲是下午四点半去世的。当时只有妹妹一人在跟前，母亲让妹妹给她煮了点稀饭，并让妹妹为她洗了脸，梳了头。妹妹将她扶在炕上，母亲什么话也不说，也许是她知道我忙,不能回来看她,她再也没有呼唤我，她头一歪便坦然地走了。     腊月初九深夜我一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我乘坐长途公共汽车急匆匆奔丧。我一踏进家门口，就看见母亲平躺在脚地下，身下铺着干草，父亲也因积劳成疾，晃动着瘦弱的身体为母亲准备祭灵的用品。出殡的日子定在腊月十五，姐姐急匆匆地从千里之外的西安往回赶，弟弟躺在病床上等候手术，就在这样的情况下，我扶着母亲上山，抬杆打墓以及通知远亲近邻都得我一一安排。灵棚就搭在我家的院子里，让母亲再看看她住的这院地方吧。春天，她在院子里翻地、上肥、下种；夏天，她常常头顶一盘手巾在烈烈炎日下为庄稼锄草；秋天，她在院子的地里摘回自己亲手劳动得到的果实；冬天，她在院子里扫雪、劈柴；门里门外，整整忙了一生。每次我回家或出门，她常常会站在大门口的小土峁前迎我送我，我家周围的山山洼洼都留下了她的足迹。我特意请朋友为母亲放大了一张黑白遗像，母亲微笑的遗像伴着哀乐使我不由得想起母亲生前的一件件往事。 母亲，安息吧，你千古永恒，你的品格和为人将在我们身上永存，你就走上天堂之路吧!     安息吧，母亲，请你接受儿女为你的祈祷和祝福吧！你永远不会寂寞，我们会在遥远的地方为你送来我们的忠孝和呼唤，你永远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母亲，你对子女的关爱和对人类的恩泽的品格，将永远在我们身上发扬光大。                              编辑/黄河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