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沧桑 (一)           晓敏是村里同龄女孩中最幸运的女孩，因为她有一双有觉悟的父母。别的女孩八九岁就给生产队里放牛，或者十二三岁就去生产队挣工分，自己养活着自己，她们的父母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吗？即使跳出了农门，还不是帮别人读啊”！而晓敏的父母却认为不管男孩女孩读了书都是自己的，即使跳不出农门，她也该是个有文化的人啊！ 晓敏她知道跳出农门这愿望对她来说真的是太遥远了，因为她偏课太重，她不是读书的料，所以她不想让父母对她有太高的期望，几次赖在家里不想去上学，就想跟别的女孩一样自己养活自己，也替父母分担一些劳累。可几次又在老师和父母的动员下继续着她的十年寒窗。 晓敏终于高中毕业了，她似乎卸下了一个很大的包袱，感觉一身轻松。一直把她当心腹的数学老师，也是曾经的班主任老师，那么苦口婆心的劝她复习一年，来年再考，他去帮她联系一所好学校，却被她婉言谢绝了。村里有些跟她同岁的女孩都已经为人妻了呢，可她还坐在教室里继续她那无望的拼搏，她实在是没有那个勇气，何况复习一年也不见得就有把握考上大学，那样岂不更加让她感觉有愧于家人。 毕业后不久晓敏就被初中母校叫去做了代课老师，尽管工资很低，但她乐意，因为天天跟老师们在一起，思想境界可以得到升华，何况代课也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多学习总能让人有所长进，提高素质，也有可能把自己的身份“代课老师”变成了“老师”。她心里充满着甜蜜的梦想，她似乎看到了理想的曙光，心里有梦就感觉什么都美好。 晓敏对自己的未来充满着着信心，为此她还参加了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她想，努力一把，拿个师范毕业证书回来，也许以后就有做正式教师的资本。所以完成教学任务之后，晓敏就一头扎进了学习的海洋。除了自考，她还看些刊刊报报，看些通俗的小说，散文，然后自己也胡乱写点东西，聊以自慰。她感觉生活好充实。尽管这时在农村她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她从来不去考虑儿女情长的事，以至于被人说她是冷血动物，说她清高，冷漠。 学校总共才21个老师，有9个是代课老师，其中一个是50多岁的老代课，其余都是年轻的，年轻人在一起充满着朝气，充满着向往，充满着活力，大家相处的是那么的和睦，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和气；同事间那诙谐幽默的玩笑，那副有哲理的人生探讨，都让她感觉生活是那么的美好，可晓敏就是没有“恋爱”的概念。那些正式教师里面，好多都是教过自己的老师，他们对晓敏也倍感关爱，经常有人说给她介绍对象，可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晓敏自己知道，她不是冷血动物，她只是外冷内热，她的心里早有了对爱情的美好憧憬和向往，有了白马王子的模式。她只是压抑着那种欲望的滋生和盟动，再说她也从没碰到过能让她产生电流的男孩，或许是她根本就没有去体会过。她认为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然后才应该去考虑终身大事。 在晓敏代了一年课以后，晓敏高中母校已经不再设高中部，学校开设了一个建筑班和一个财会班，她的数学老师将担任建筑班的班主任老师，于是这数学老师在写了两封建议晓敏来报名读建筑的信而被回绝后，又亲自到晓敏家里，动员她一定要去读建筑，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可是这时晓敏已经对教师这一行业结下了不解之缘，也正在这条路上艰难的跋涉着，而且她也已经割舍不下那些有点懂事而又有些调皮的学生。再说她已经能养活自己了，能帮父母减轻负担了。权衡了好久，最终她还是辜负了数学老师的一片好心，选择了继续代课。 可终于有一天，校长很无奈的跟代课老师们说：“有件事必须跟你们说，下学期你们都不需要再来了，学校因编制减少，要辞退6名代课教师，而教育局还要分配两名大学生来，这样就要退8名代课教师。老代课年纪大了，另找工作也不容易，只有委屈你们了。为了感谢你们这几年来对学校作出的贡献，学校决定，请求乡镇府出面替你们都安排到乡办企业去就职。” 代课老师们面面相嘘，哑口无言。这时晓敏的自考单科证还有三门没有考出来，这三门考出来，她就是一个师范生了。可是现在，晓敏心中的梦想就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她就象一只断了线的风筝，象一只折断了翅膀的鸟儿，象一艘碰上了暗礁的扬帆，顿时失去了人生的方向和目标，对自己的前途一片茫然。 过了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晓敏被安排在一家塑木包装箱厂做仓库管理。那时一般人进企业都要交集资款，还要路上有人，晓敏算是个幸运之人了。仓库管理，也算的上是一份让人搀眼的工种，轻松而自在，晓敏尽管接受了这份工作，可她的内心却充满着无奈。厂里的职工善良而淳朴，实在而真诚，尽管没有跟老师们在一起那样，能吸收到许多的精神养分，但他们对晓敏尊重而关爱，这让她心里多少有了些安慰和踏实。 可是做了刚到一年，因厂长跟生产科长矛盾恶化，晓敏被迫做了生产科长的牺牲品——被厂长下到了车间，就因为晓敏进厂是科长的决定（那时厂长出差在外），厂长就觉得科长的眼里没有他厂长，这还了得，他的霸气和虚荣让他觉得他应该维护厂长的权威，厂里什么事都应该由他厂长说了算。于是就对科长耿耿与怀，以至于到最后拿晓敏出了气，公报私仇。 这厂长第一次给晓敏的印象就是，他有一张包公脸，有一付冰冷的令人恐惧的表情，晓敏还以为厂长就这号人呢，少惹他就行了，可后来她才慢慢察觉，厂长给别人的印象并不这样。可她一直忍着，她不知道厂长对她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当那天厂长冷冰冰的跟晓敏说“明天你把帐目都交给会计，你的工作以后有会计兼管，你下车间去吧时，”晓敏傻眼了，她很吃惊的问：“厂长，你跟我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是我工作没有尽责，还是我得罪了你，还是？下车间我也得下个明白。” 厂长很傲气的说：“我要你下车间你就得下车间，没有理由，其实你的工作做的很好，你很负责，只是这个位子只需要兼管就可以了。”晓敏被气的说不出话，只感觉眼前一片漆黑，似乎有一种被人推进地狱的感觉，她的自尊心严重受损，她深深的感觉到，活着怎么这么的难，连混口饭吃都不容易。生产科长知道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让晓敏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甚至是屈辱，可他也无能为力，他能做的只有给晓敏一些苍白无力的安慰，晓敏毅然决然的离开了那厂。她宁可饿死在家，也不可以受这样的气。 晓敏又过上了更加暗无天日的日子，前途的无望，爱情的渺茫，厂长的残忍，母亲的唠叨，村里“好心人”对她婚姻的“关心”互相撕裂着晓敏本来就很脆弱的心。晚上她想把心里的一切郁闷借助笔墨宣泄一翻，可母亲宁可要节省那点可怜兮兮的电费，也不让晓敏有宣泄的机会。母亲那种勤俭持家的精神晓敏可以理解，可她就不理解母亲为什么也这么残忍。 一天，一个朋友跟晓敏说，县广播站要招收一批广告信息员，明天是最后一天报名时间，通过考试择优录取。晓敏没有抱太大希望，她只是想去试试，绝望的心已经看不到希望。 可考试过后没多久，晓敏出乎预料的收到了录取通知书，她激动，她兴奋，她惊喜，全家人也都为她高兴，为她助兴，她抛开了心里所有的幽怨和不平，以全新的心态迎接着一美丽人生的开始。 可报到这天，却又给了她大大的失望：被录取者须交押金1500元，如果两个月没有业绩的，1500元作低压。晓敏又傻眼了，1500元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哥哥又刚娶了嫂嫂，即使想办法交了这1500元，如果两个月没有业绩，那这1500元押金不是要打水飘了，那嫂嫂会怎么看我啊？晓敏终于还是退却了。 继续感受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继续品味着母亲的唠叨，继续体会着村里“好心人”的冷言冷语，无望，无奈，无助，郁闷，苦闷，烦闷差点让晓敏下了削发为尼的决心。东边日出西边雨，再大块的乌云遮不住整片天空。上帝在向她关闭一扇窗的同时也会向她敞开另一扇窗。晓敏最终被乡办的另一家企业招进，做了准备车间的一名拈丝工，这工种没有做后勤那么的荣耀和清闲，但比做挡车工可要轻松的多，工资也稳定的多，人家还说准备车间没有一点背景的人是进不了的呢！ 每天上着三班倒，跟那些平凡的女人们一起，感受着生活的平庸和凄苦。每当上零点班，晚上11点半的时候，睡梦中听门外那一阵阵的敲门声和那一声声的“起床了，起床了，快起床了，”的声音，晓敏就会想到夏衍笔下的包身工，可不管怎样总算有了一份事做，人活着生存是最重要的，而工作就是生存的手段，如果生存都有问题还谈什么理想吗？这样想了，晓敏的心也就坦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