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听周围有人说：婆媳是天敌，少有关系融洽的。我对此表示不赞同。

    我和婆婆一起朝夕相处十年，回忆起她老人家，用四个字可以概括：怀念，内疚。

   婆婆已于两年前去世，享年86岁，我时常想起她。

    我的婆婆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目不识丁的农村老太太。姓师，无名，需要名字时就填：师氏。她身高不足1.5米，看着精干，利落。尤其是她的皮肤，白里透红，细腻而光滑，单眼皮，面颊上还有一对酒窝，话语很少，偶尔不好意思时脸及脖子都通红，表情羞涩，看着非常可爱。我常暗自想：婆婆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啊！

    婆婆十多岁的时候，她的父亲就病逝，母亲改嫁，留下她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艰难的生活。做为大姐，为了活下去，她15岁就嫁人，条件是带着七岁的弟弟一起嫁。

    到婆家后，她的勤劳和孝顺，深得婆家人的认可，弟弟也就自然融入了这个大家庭。在弟弟长到15岁时，她又做主给弟弟成了亲，是换亲，就是把自己的妹妹嫁出去，妹夫的妹妹过来当她的弟媳，这样既省钱又成事，据说在当时这样的情况很多，从此，弟弟就另立门户自己过日子了。

    婆婆一生育有8个子女，由于疾病和贫困先后有3个孩子在幼年时夭折，在现有的5个子女里，三女两男，我丈夫是小儿子。听他说，他的母亲非常坚强，从来不在孩子们面前说她的辛苦与磨难。小儿子勤奋，好学，上中学时学校距家有10华里路，冬天天不亮就得上学去，好多家长懒得起来给孩子做饭，可婆婆每天起来给他的儿子做饭，粗粮细做，让孩子热热乎乎去上学。（婆婆从来不提这些，这是听我丈夫说的。）

    我和婆婆第一次见面，是在我们将要结婚时，专程去乡下拜见她老人家的，看得出她对我这个未曾谋面的来自城市的儿媳妇是用心接待的，老式窑洞新换了窗纸，窑洞里陈设着几件简陋的家具也搽洗、打扫得很干净，很大的石头锅台和锅盖也用墨汁和着菜耔油涂抹得又黑又亮。土炕下沿的墙壁上新张贴了报纸，给我用的是新缝的被褥。每天早晨一起床，婆婆早已经给我准备好了洗漱水，一丁点活都不让我粘手，第一碗饭必定是端给我的，晚睡前也给我准备好洗脚的热水，让我睡到热炕头。如论我再三推辞，让她不要为我如此费心，她总是笑笑，不言语，小住了4天，婆婆每天忙着为我做饭，生怕我有一丁点不适。临走哪天黎明，婆婆早早起床忙活了，我还在被窝里，她走过来给我被窝里塞了一个巴掌大的自己缝制的装有硬片状物东西布袋，我问她是什么，她照旧对我笑了笑转身走开了，我打开一看，是两块银圆。我问丈夫：这是什么意思？他说，银圆是他的爷爷年轻时做小买卖，贩骡子赚的，当时给了婆婆家十块大洋，他们只知道在生活太艰难的时候换粮食吃了，不曾想到她这么多年来还留着两块。我开玩笑说：“噢，这是给我的聘礼啊”！由于我事先知道婆婆家贫寒，公公已去世，孤苦一人，无任何经济来源，丈夫也是刚大学毕业到某高校报到，所以我压根没有指望婆家给我任何礼物，看到婆婆如此用心，我心里热乎乎的。

     记得我离开婆婆家不久，我给她老人家寄去20元（在当时差不多是我半个月工资呢！）我的小姑子去县城取得，在回家的路上丢了，我的婆婆为此很是伤心，一边捎话给我说收到钱了，一边安顿家人不要让我知道。（这还是几年后丈夫告诉我的。）

     当时我和丈夫两地分居，由于他刚工作，住得是三人间，我便主动把孤苦伶丁的婆婆接来和我一起生活，我在医院上班，婆婆每天为我做饭，把简单的小家收拾得干干净净。婆婆牙不好，掉得只剩8颗活动牙了，还常常疼，我就带她去医院分三次拔了旧牙，换了一口整整齐齐的假牙，记得那是1983年，我花了80元，当时的工资才几十块，婆婆心疼钱，我执意给她换的，换牙后婆婆看着年轻、精神了许多。只要有人问她的牙齿，她马上说：是儿媳妇花80元给配的。

     一年后，我的儿子出世了，婆婆更是喜上眉梢，由于我的母亲上班，月子是婆婆伺候的，哪个月可是没有让她老人家少操心。

    我向来是个我行我素的人，对别人说的那些“坐月子”的注意事项从来是不屑一顾的，吃饭就把她急坏了，我不喝汤，不吃面条，最多只吃三餐，量少，坚持在院子里上厕所，（当时住的是窑洞），躺下长时间看书，洗头，洗澡，在我婆婆看来这都是“坐月子”的“大忌”，她说的那些话我根本不听，说她的话没有科学道理。结果是孩子没有母乳喂养，完全靠人工喂养，我得了便秘，生完小孩不到20天就跑到医院灌肠。不得已，婆婆背着我给我的妈妈“告状”，让我妈妈把我狠狠地教训了一通。

     现在回想这些，我觉得我那时太任性。大儿子身体偏瘦，我说他要好好吃饭时，他就会笑着说，都是你那时候没有听我奶奶的话啊！其实，他的话不无道理。

     儿子一岁多一点的时候，我们结束了两地分居到了一起工作，婆婆是快70岁的人了，精气神非常好，帮我带孩子，做饭，料理家务，井井有条，婆婆的干净和勤快是在邻里间出了名的。我从来也没有像很多年轻母亲带孩子时忙得家里一团糟，自己也不修边幅，没有因为有了孩子而使我的工作和生活的节奏与内容受到太大影响。

     每天下班我不用忙着去接孩子，出差小住几天也心里塌实。后来，我又生了小儿子，婆婆更乐了，有时他把小孙子用背带背在背上擀面条。我们下班常回家就可以吃现成饭。她每天接送孩子上幼儿园，我回家后只是帮她搭把手。

     我有两个小孩，从未感到过太辛苦。看看很多同龄人孩子小没有帮手，保姆不合适，忙得不修边幅时，我就庆幸我有这样一位好婆婆。更不用说我的丈夫、她的儿子，婆婆从来不唤他干任何家务事，认为男人就是在外边干活的，以至于我的丈夫到现在从来不沾手家务活。我到现在都有些纳闷，按理说，我婆婆的生活背景、环境、经历与我是截然不同的，我在同龄人中也算是比较新潮、前卫的，但婆婆对我的生活方式和衣着打扮从来不干预，只要我做的，她都认可，我们婆媳关系融洽是有目共睹的。

     孩子大一点的时候，我们的经济状况有所好转，我时常给婆婆买点衣物、鞋袜等。还给她买了一块蝴蝶手表，她有时候把手表戴反了，我们也不“揭穿”她，（我至今怀疑她不会认手表）反正墙上的挂钟我教她会认的。

     渐渐地，孩子大了，婆婆老了，反应慢了，手脚也没有以前麻利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了，连我家的防盗门也不会开了，记性也不好了，走路也大不如前了。我丈夫先后给她买了三枝手杖。有一天，她半夜里腹痛，到医院诊断为急性阑尾炎，医生建议手术，她以为有生命危险，嘱咐我，她若“咽气”了，让我给她口里放一枚硬币等等，还嘱咐我把她戴着的银耳环取下来，我要就给我，我不要就给我的小姑，做个念想。我告诉她不要紧的，果然未做手术，保守治疗一周就好了。出院后我马上就给婆婆买了一副金耳环。她嘴上说不要花这个钱，但看得出她心里很高兴啊！再后来，她又不慎摔倒将左胳膊多处骨折，住院做了手术，那次她可遭罪了，持续两个多月也没有好彻底，常常隐隐作痛。看着她的身体每况愈下，我背着婆婆和她的两个女儿一起出去让她们选寿衣面料，我给买，女儿们给她缝好。丈夫同时也给婆婆买了柏木棺材，以防万一。

     孩子上学后，她执意要回乡下的小女儿那里住，说哪里自在，串门的乡亲可以拉拉话。（其实她是不想给我们添麻烦），我们便在假期带着孩子去乡下看望她，小女儿家住在靠近210国道边，院子里有一颗大槐树，树下支一个石头床，夏天，婆婆常常坐在那里剥豆角，扣玉米，干她力所能及的活。只要我们打电话说回去看她，她就早早地坐在那里望眼欲穿地等着我们。我每次除给她带去生活费用外，常常给她带些小日用品，如：肥皂、洗衣粉、毛巾、卫生纸、裤头等等。并许诺带她坐火车，去省城看看。

     2001年暑假，我们住进了新居室，装修完后，我们很想让她老人家看看我们的新房子，便专程回去把婆婆接来，那时她已经是83岁高龄，汽车接她来时一路呕吐，受了不少罪，到我家楼下后上不了楼梯，是丈夫把她抱上去的，我忘不了她到我新家后的神情：目光呆滞，好象走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怯怯地站在地板上不敢挪步，离开拐杖已经不会走路了。我对比着我20年前的婆婆，一阵心酸。

     就在新房子里我们和她照了许多照片。大概住了一个月，她身体不适解决要求送她回老家，我清楚的意识到：这是婆婆最后一次来我家了。

     打那时起，婆婆基本上是不出远门了，每天大部分时间是在炕上坐着，躺着，或者是在门口晒晒太阳。

     2004年深秋，婆婆病重，生活完全不能自理了，一辈子刚强、勤劳、善良、正直、利落的婆婆深知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在一次我给她喂水的时候对我说：“我死了以后千万不要箍石葬，浪费钱，没有用，两个孩子上学要花钱。”我含泪郑重点头答应她。婆婆完全卧床是40天，只要能挣扎着起来，她就坚持自己起来大、小便。完全不能自理时，她有几天拒绝进食，不想连累别人，虽然给她买了坐便专用凳，她也因为要别人搀扶而不情愿，后来的日子里，我干脆给她买了尿不湿纸裤。大多时间是孝顺的女儿们伺候。

     由于年老体弱，脏器衰老。婆婆在连续一周几乎不进食的情况下，逐渐昏迷，于2004年10月12日21时30分走完她平凡而伟大的人生。望着她的遗容，回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我一次次失声痛哭。为失去这么一位慈祥的、勤劳的、善良的、伟大的母亲伤心不已。我心生许多后悔，晚年对她细心照顾不够，临终时没有能多守侯她几日，再也无法兑现带她坐火车、到省城的诺言了。

     我们在家乡按当地的习俗，为她举办了较为隆重的葬礼。每逢清明和周年都去给她上坟，今年清明节，我和丈夫亲自去苗圃选了两颗小松柏，亲手种植在墓地。我默默地对着躺在地底下的婆婆心语：妈妈：请您放心，您的俩个宝贝孙子是好样的，都上了大学。我们将永远牢记您老人家的恩情，好好生活，您将永远，永远活在我们的心里。安息吧！

           2006年8月3日夜10：5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