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来到了人世。
生下来就不会吃娘的奶,就是吃点也会很快吐出来;两三岁还不会吃饭,愁熬了娘,想了许多办法,最后只得用法饼或药糕糖泡软了喂,这种吃法用了很长时间。体质很差,不是头痛脑热的感冒,就是得肝炎,娘经常抱着我往村里的赤脚医生家里跑。小小的年纪,尝厌了药味,打针打烂了屁股。这样的状况,一直到上高中之前。不仅如此,有几次,还差点丢了命。我家门前没有地坪,出阶基就是一条四五米高的石堪。有两次,我在阶基上玩,一不小心就摔下来,没了气。娘吓得要死。好在,缓过十来分钟,我又活过来了。这段时间,对娘来说,不啻于到阎王殿走一趟。还有一回,我得了很严重的肝病,奄奄一息,娘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记得她娘家有一个草药郎中,治这个很厉害,就一心想背我去看这个医生。鹅毛大雪下了整整一晚,一脚下去足有二十厘米深。那时候,比现在冷得多,冬天经常零下三四度,经常下大雪,只要雪一下,旧雪加新雪,没有三个月不能溶完。父亲又不在家,母亲别无它靠,就把我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背到背上,紧往娘家赶。近三十里山路,弯多,路陡,风又大,只有七十多斤的娘迈着曾缠过的小脚一步一步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到天黑,才赶到外婆家。也许是我命大,也许是母爱感动了上苍,这次,我又躲过一劫。
七岁开始读书,在我家对面的岩昌屋场发的蒙。一栋杂栏的第二层正好齐着地坪,下面就象湘西的吊脚楼,空着。沿地坪正门,搭一排杉树当楼梯,就进了教室。所谓教室,大概就二十个平米,一边摆着三副漆得乌黑发亮的棺材,一边就是我们的教室。那情景,迷漫着死亡气息。所谓课桌,是一块长木板用几个土砖立起,每隔米多放一个,凳子是我们自己从家里带了来的。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儿时的我,总是冒着严寒早早地去,一个人在那排木桥上坐很久,才有同学来。第一课读的是毛主席万岁,第二课读的中国共产党万岁。没有教拼音,以后也没人教 ,就这样起步了。年底一考试,语文数学都是一百,父母高兴得什么似的。那时候家里穷,只要五角钱学费,有时竟交不上。记得有一次,为了五毛钱的学费,硬是不去上学,惹得父母大骂,只好硬着头皮去借。生活也极苦,总是大红薯就小红薯,小红薯是红薯米做成的豆豉,放一丁油盐,当菜。蒸了的大红薯是饭。放学后要放牛,大些了还要杀草砍柴。小小的心里,总在埋怨父母,要做这么多的事,感到人活着好为难。好在学习成绩还可以,每期都得几张奖状,四姐妹都有,一齐贴在木墙上,满满一大墙,把父母高兴得什么似的。尤其是作文,一直以来是强项,总是在班上、年级甚至学校得第一,作文经常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读,在学校张贴,经常参加作文比赛,得过许多奖。初中时候,有一次,还得了全区第一名,语文老师高兴得在课堂上舞之蹈之,摔烂了拿在手上的眼镜。
初中读了三个地方,一个年级换一个环境,对学习很有影响。那个时候很贪玩,对课外书又看上了瘾,加之,放学后从近二十里的学校赶回家之后,还要放牛,还要杀草砍柴,精力有限,对学习自然就放松了。记得有一天一连看了四本连环画,看完最后一本,是圆满的大结局,好感动的,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竟把腰间的皮带给涨断了。初中毕业,竟没能考上高中。那时上高中要体检,本是上了线的,也参加了体检,后来听说不能招这么多,就这么刷下来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感到最为尴尬的一件事。好在父母骂归骂,还是咬牙让我复读。第二年,我以差几分上一中的分数考上了一所职业中学。那时,职业教育才兴起,那所学校我们是第二届。当时真是想为父母分忧,也为就业保险起见,听了班主任说的“职业学校才开办,毕业后就是未考上大学也可能有分配”的话,竟毫不犹豫地报了那所学校。结果,普高课和专业课同上,两个梦齐做,成绩相比其它学校的同学就差。那时候兴预考,分配预考指标,我们那一届就五个,因此,连高考考场都没能进,就回家了。当然,现在想起来,班主任也是替别人传了慌话,分配自然没有。
就这样,我灰溜溜地走向了社会这所大学。
幼年的多病,孩提的贫苦,求学的艰辛,对社会对人生的逐步认识,让我对人世有着别样的怨愤,对什么人什么事,总是多一份忧心,也多一份埋怨。看什么都不顺眼,对什么人都不太放心,对什么事都不太感兴趣。
就是这样,我带着别样的心境坠入滚滚红尘。
红尘中,就多了一个卑微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