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车站旁有个小山坡。归家时,远远望到山坡,眼前就出现了母亲的笑脸,母亲身上那熟悉的气息也扑面而来。
很多年过去,当年的山坡上矗立起一座座高楼。而我经过那里,依然可以清晰看到山坡上母亲的身影,看到母亲张开双臂迎接她的儿女……
一九七九年春节,我和弟妹从部队赶回家过年。当时对越自卫反击战的炮声已经打响,上战场是指日可待了。能在这时候与父母团聚,是我们参战前唯一的心愿。可想到短暂的团聚之后,又要经历一次非同以往的离别,心里又感觉沉甸甸的。母亲年纪大了,真不忍心让她再经历催人泪下的送别。
在家的几天,母亲言语比平日少了许多,大部分时间在厨房忙碌着,还不许大家帮忙。我们从小到大爱吃的食物,几乎都被母亲搬上了餐桌。姊妹闲话,聊起小时候抢吃“猫耳朵”的场景。“猫耳朵”是一种面食,面要和的很硬,切成比小拇指还细的条,再一粒粒搓成“猫耳朵”,做起来很费工夫。不想当天晚饭,母亲就把一碗碗飘着油香的“猫耳朵” 摆在了餐桌上,看我们吃的津津有味,母亲伤感的说:“过去老是忙,也没时间好好给你们做点可口的饭菜,现在有时间了,你们又都离开家了。”
母亲总不让我们闲着。一会儿给我们抓把花生,剥个橘子,一会儿又去砸几个核桃。我们也都做出吃的很开心的样子,尽量把嘴填得满满的,一来想让母亲高兴,二来也可以少说话。人有的时候很无奈,明明想和母亲坐在一起说说话,又惟恐说不好惹母亲伤心。
初三,我们分别接到了部队要求火速归队的电报。电报,给已经是不同寻常的别离又增添了生离死别的气氛。
妹妹是当天晚上离家的。离家前,母亲拿着一叠信封走进我们房间。打开了看,信封上是母亲工整清秀的字体,收信栏填写着家里的地址,右上方贴好了邮票。母亲示意妹妹脱下棉衣,一边用针纫线一边说:“回部队就要打仗了……这些信封,你们每人一叠,没时间写信,遇见邮筒就寄一个信封。如果去越南,有人回国就捎一个,我收到信封,就知道……”母亲的话很慢,停顿的时间很长,可她还是没有说完。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手颤抖着,怎么也纫不上线。我默默接过,把线穿好递给母亲,母亲把三张用塑料纸封好的纸片,分别缝在我们的棉衣里层,上面填写着我们的姓名、血型、出生年月及家庭住址。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到母亲穿针引线的声音。
送行时,母亲的表情平静、庄重。送弟弟那天是初四上午,不同以往,母亲没等发车就离开了车站。母亲出站后,急急蹬上路边一个山坡。她告诉我,弟弟乘坐的火车要从这里经过。那年的冬天很冷很冷,凛冽的寒风呼叫着,无情的撕拽着母亲的衣裳,扑打着母亲的白发。望着远去的列车,母亲喃喃着:“你弟弟不知道看到我们没有?”倏忽间,母亲苍老了许多,她再也支撑不住了,抖动着双肩低声抽泣。
当天下午我乘坐火车离家。经过那个山坡时,又看到了母亲的身影。那一刻,我泪流满面。
从那起,我深明大义的母亲,我那对儿女万般眷恋的母亲,如一座雕像,连同家乡那个山坡,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
文:日落忆水寒/制作:别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