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姑姑如果不是胃疼到县城来就诊，她是不愿离开劳作了大半辈子的村庄，舍不得丢下正在上学的孙子和退休在家的姑父，他们每日三餐都离不开姑姑的照料。姑姑只在我这儿小住了两天，开了些药就急得要回去！我知道她急着回去的原因：地里有她干不完的农活,村里的红白喜事要去应酬，还有一家子人的饭食要她去料理。她根本就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本来希望她在我这里好好歇息几天，我还尽量多陪她聊天或逛街，但是她还是执拗要走！我发觉姑姑这次来明显地苍老了，头发花白了，牙齿也掉了几颗，背有点驼了，眼睛也昏花了。我以前看见过她年青时的照片，长得非常标致，特别是姑姑的那双眼睛会说话：姑姑劳累了，姑姑欢喜了，姑姑生气了，姑姑发火了......

我最熟悉姑姑的这双眼睛了，因为我从小父母就不在身边，那时与我的祖父母在一起生活。姑姑就嫁在本村，她的儿女多，我时常在她家里和表姐妹们玩。只要是她的孩子们穿什么样的新衣裳，当然也少不了我的一份。有时候，她把好吃的东西藏起来舍不得让她的孩子们吃，就偷偷地给我留着。姑姑年轻时心灵手巧，她是村里的绣花能手，给我绣了那么多小花鞋、小花帽、小肚兜。每逢过年过节，我和表姐妹们穿的衣裳要比同村的孩子整洁、漂亮。这是因为姑姑能干、手脚利落，那时她给我的印象总是坐在织布机前，不分昼夜的织呀织，好像永远也织不完似的，我每天看到的是她忙碌的眼神！

记得，我小时候有次发烧，急坏了我的祖父母，姑姑闻讯赶来，他们一同把我送到镇上的医院。昏昏沉沉的我急着要解手，可是又无法站起来去厕所，病房里也没有便盆。姑姑随手拿起一张废纸，双手捧着并对我说：“你就在这上面拉屎吧，我用手接着！”我果真把屎屙在了她手中的废纸上。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村子里的人传说有地震。当时，我正与祖父母睡在那座老屋里的土炕上，姑姑冒雨前来敲门，她让我们赶快转移地方，到她家的院子里去躲避。祖父母年老拄着拐杖随在她身后，姑姑背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的路上走，雨水顺着她的头发往下滴，在黑漆漆的夜里，脚下一滑不慎摔了一跤，满身都成了泥浆。我们终于来到了她早已搭好的草棚里，虽说那是一场虚惊，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那个风雨之夜，姑姑紧张的眼神！

我结婚那年，姑姑叫来村里的大嫂大婶们为我缝制棉被和棉褥，准备一切嫁妆，她的眼神是欢喜的。我的孩子出生后，年年冬季，她都为我的儿子做棉衣、棉裤、棉鞋，她的眼神是慈爱的。而今我只要有空闲就会带上孩子到村里去看望她，她就张罗着为我做她最拿手，也是我最爱吃的葱花饼，她的眼神是热切的。多少次，我让她来我家里住上一段时间，她总推辞说，等农闲了的时候一定去！可是她总也脱不开身。如果不是她这次有病非治不可，她又怎舍得花费时间到城里来转悠呢？！我总觉得姑姑这辈子是在为别人活着，付出了那么多又不求回报！姑父家中弟兄五个，姑姑又担当大嫂的角色，因公婆去世早，照料那几个小叔子成了她义不容辞的责任！姑姑生有五个儿女，现在他们都长大成人各自安了家，她本该享福了，可是姑父退休后却病倒了，他患了偏瘫，一刻也离不开姑姑的照应。她都六十多岁的人了，我真不知道她要操劳到何时！

我的姑姑就是这么一位不识一字的村妇，可是她对别人的爱是宽厚的、博大的，正像千千万万个农村妇女一样，用那压不弯的脊梁支撑着她所热爱的家园；用那颗善良的心温暖着亲人的情怀；用坚实的脚步艰难地跋涉着她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