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山红开遍山岭的时节,我又一次回到故乡,看着满山的映山红仿佛每一朵花都在诉说着逝去的岁月。
那是五年级下期,我们的知青老师回家探亲,一去不复返了,校长临时请来一名代课老师。他就是易老师。
这位易老师给同学们的印象实在不怎么样。瘦长的个子,顶着一头花白的乱发,一张腊黄的脸,微微弯着的背,穿一身破旧的军装,站在讲台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叫易卫东,保卫的卫,毛泽东的东。毛主席说我们的教育方针------”他一连说了好多个毛主席说,逗得大家都捧腹大笑。
后来,班上有了一些他的传闻。他是一位富农的儿子,他父亲在文革中死了,母亲为了供他上学不得不砸锅卖房。可后来他因为成份不好,大学梦变成了肥皂泡。为了躲避灾难,他拼命背毛主席语录。当校长找到他时,他和母亲还住在草棚里呢。
当时的教学条件十分艰苦,老师要一边做饭,一边上课。几乎没有一刻休息。我们真担心老师那单薄的身子会受不了。
不幸的事终于发生了,那天早晨,我和另外一位女同学想赶在老师起床前做好早饭。不想当我们走到厨房门口时,发现老师倒在地上,我们吓得大哭起来。同学们赶来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床上,大家深情地呼喊着:“易老师,易——老——师------”不见回音,有位大点的同学使劲捻着他的“人中”,终于,他的手颤抖了一下,接着有气无力地说:“我不行了,带信给校长,请他另外换人吧!你们回教室上课吧,别耽误了学习!”老师说话时没有睁开眼睛,他太累了,他需要休息。
回到教室,我和几个班干部商量,觉得该送点什么给老师,可哪有钱?我们几个同学3元八角书学费还是老师垫着的呢。突然,那山岭上的映山红映入我的眼帘,就送老师映山红吧。正是春夏交替时节,学校四周的山岭上映山红正开得轰轰烈烈、如火如荼。我们飞快地跑进树林,釆来一束束火红的映山红,精心地插满了老师的寝室。
第二天,我们还没来得及给校长带信,易老师走进了教室。我们大吃一惊,病后的易老师几乎判若两人,蓬松的头发梳理得光光顺顺,一身蓝色中山装,整整齐齐,腰挺得直直的,苍白的面容看上去还很虚弱。他站在讲台上,激动地对我们说:“同学们,谢谢大家了!”说着深深地鞠了一躬,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他满怀激情地继续说道:“当我睁开眼,看到满屋的映山红。我好羞愧,好后悔。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同学们啊!我就差映山红那种坚忍的品质。有人说教师要有一桶水,学生才有一碗水。我半碗水都没有,那能给你们一碗水呢?”
停了一会儿,他猛地仰起头,激昂地说:“同学们,放心吧,为了你们的一碗水,我一定装满一桶水。”
以后,老师同我们一同做饭,一起研究难题。每到夜深人静时,老师的煤油灯还在闪烁。老师变了,变得开朗、大方、风趣、幽默。可他头上的白发也越来越多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班以优异成绩名列全乡第一,创村小历史记录。六年后,我从师范院校毕业,接替了老师的教鞭。我很难过,可老师却满足地安慰我说:“老师盼望的就是这一天啊!”他默默地回到他的家乡,那个贫穷落后的小村子。
易老师,你不正是这些撒落在地上的映山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