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秋雨敲窗，惊了我正甜的秋梦。

起身看表，已经凌晨。这雨，纤纤绵绵，接连几个时辰了。“嘀嘀”如呜，“嗒嗒”如歌。紧时如倾，慢时如诉，章节有序似的。那敲窗的声音，也像一种盛情的邀请。

莫负了秋雨的好意，该去赏赏这秋声秋韵。

于是斟上一杯清茶，轻卷窗帘，凝望窗外。

街灯明亮，细雨不绝，宛若一挂水帘，从天而降。

只几家残灯忽明忽暗。是有人如我，披衣独伫，细数雨丝；还是亲密爱人，借密雨如雾，以膊为枕，细语喃喃？

一阵秋风吹来，几片树叶飘落，悠悠幢幢。那叶，不是坠落在地，而是飘飘然缓缓而落，似是若有所失，一落三回首。是默然寻找逝去的芳华，还是歆羡依旧沐浴秋雨的同伴？

仔细一看，地上已是落叶无数。不禁感叹：一雨分两秋。只一夜秋雨，慨然已由仲秋进入深秋了。那静美而落的秋叶，是感秋、叹秋，还是怨秋？

古人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这不绝的霏微细雨，应是甘露了。然而，无数解不开的心结，却在这潇潇漠漠的秋雨中，悄然涌上心头。

想借这夜雨，轻声三问，可惜无人应答。

秋风吹乱了雨帘，雨丝如飘。只道是叶落无声，却不知，此时不是落叶无语。心中猜想，生命的最后一刻，叶的心语，该是何等慷慨悲怆。只是这声音，已被无情的秋风吹碎，淹没于如烟细雨自鸣得意的哼唱中。

抿一口清茶，吁一口长气。叹自己的手，有力卷开窗帘，却无力掀开那一帘雨幕，一帘秋梦。

同样是雨，同一个人，不同心境下，感受可能截然不同。杜甫咏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盛赞的是“喜雨”；而秋日，“呜雨既过渐细微，映空摇扬如丝飞。阶前短草泥不乱，阶里长条风乍稀。”只一个“稀”字，便道出了无限感伤和悲凉。不知今夜之雨，是怆然而泣，还是怡然而歌。

天已微亮，雨依旧在下。猛然间见到枝头高挂的石榴、柿子。雨点落在上面，跳珠溅玉，细碎如飞，又是一番风景。那柿子，喜红了脸，满面得意的神情；那石榴，大张着口，一副傲然狂笑的面孔。满坛的月季姹紫嫣红，争红斗艳。邻家窗台上的秋菊千姿百态，枝头抱香。落于花瓣上的雨珠，恰似婴儿吮足了乳汁，溢于口外的奶珠。

左眼是落叶，右眼是秋实；一面是风华已尽，一面是锦样姿容。一端是叶黄翠减，一端是花盛果丰；一侧是死得静美，一侧是生得灿烂。一帘秋雨，展现出生与死如此鲜明的两道风景。

心中不由感叹：别看这秋雨柔柔弱弱，似是缺了夏日狂雨的筋骨。却唯有它，能够做出如此鲜明的生死演绎。

    不禁又暗想：丰收的喜悦，自然是秋的礼赞；离逝的情怀，一定是在唱生命的挽歌么？每一片落叶，都是一个跳跃的音符，谱写的，难道不是凯歌、颂歌？秋叶悠然而落欣然而舞的景况，哪里有悲伤与苍凉，不过是坦然而归的特写罢了。

    落叶有情。在秋的咏叹调中，这是一个不可或缺的舒缓、优美乐章。曲终歌罢，不是咏唱的终结，而是更加激昂的下一个乐章的铺垫、酿情和转承，让欢快成为全曲的主旋律。生命的节奏总是如此畅达。所有正在绽放的生命，都是形式不同的美丽和灿烂。而所有的逝去，不过是换了另一个生的空间、生的形式，换了另一种色彩、另一种音韵。

    是啊，何必感叹生命的长短，痴痴走进时光隧道，细数每一个昼夜分秒，每一道岁月年轮，苦苦地被一些无端的烦恼牵绊。当一些畅想幻灭的时候，会有另一些残梦被激活。生与死的转换，就是如此巧妙。想那落叶回首的瞬间，似是在说，我走了，离去的只是身躯；我还在，不死的，是信念。

    看来感秋，还是苏轼的诗写得好：“荷尽已无擎雨盖，菊残犹有傲霜枝。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

    一帘秋雨，滋润着一帘秋梦。这梦会继续。我落下窗帘，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