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春草
爱一个季节，有些理由近乎怪异。
我爱秋天，重要的缘由，是迷恋流云。在我眼中，四季的云，唯在秋的高天中，才能最清晰地被我看透，走进我心。
18岁那年，平生第一次参加了夏令营。一群风华正茂的青年，兴致勃勃地登上了京东第一峰——天津蓟县的盘山。站在山顶俯视，云雾腾腾，浮烟袅袅，随风而行。
老师说，在山顶看，这是雾；在山下望，那是白云在半山腰飘浮。
心中猛然生出一种豪情：啊，我是在云间行走，仿佛神话中的人物腾云驾雾！
第一次与云亲密接触的兴奋，让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摸，感觉那种湿漉漉的甜蜜，轻飘飘的浪漫，荡浩浩的豪迈。欲撷一片，缝一件云裳，穿在身上，体轻似风，身浮若雾，飘泊如仙；裁一片，制一条云巾，围于脖颈，展一副潇洒的身姿；取一缕，抽成细丝，做一副拂尘，掸净身上所有的尘埃……
无休无止地遐想，任思绪如行云一般无边无际地漫游。不是学娇女以云扮靓，只想纵情感受行走云间的畅快。
从此恋云如痴。行走云间，成为萦绕心头的梦、深植心底的愿，促我不懈地去寻去探去追。
无奈行云无踪。常常望着浮云发呆，不知哪一朵，才是我触摸过的那一片？难道真如古人所说：流水不回休叹息，白云无迹莫追寻？
只是寻云追梦的心总是不死。
20年后，我已步入中年。年轻时的浪漫与豪情却依旧未减。
因为工作需要，常常乘坐飞机出差。带着对云的痴恋，乘飞机的感觉依然是在云间行走。每一次穿越云层时机身的抖动，都会让我对云由迷恋变成敬畏——飞机这个庞然大物，也同样惊慑于云的神威。
透过飞机的舷窗望去，只见云海滚滚，大气磅礴。信口诵起刘禹锡的诗：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潮。
晴空一鹤排云去，
便引诗情到碧宵。”
此时的我，岂不正在乘鹤而上？而那诗情呢？遥望晴空——哦，白云如歌！浩瀚蓝天是书写的纸，漫漫长风是传情的笔，无边的白云，就是尽展诗意的文字了。不同形状的云，是在表达不同的情感。阴云堆积，是云的心事重重；云霞万里，是云的灿烂笑容；纤云无数，是云的绵绵情思；卷云滚滚，是云的勃勃豪情……
行走云间，尽情体味“舒卷意何穷，萦流复带空”的意境，感受平凡与超凡的不同情怀，欣赏天与地的别样景色，品味人生的另一番滋味，心胸变得像天空一样宽广。
从此痴迷云的语言。在我心中，行云不是无情物，而是一种特殊的文字，一种迁延千古的话语。飘泊的云，无声有语。挥洒自如的狂草，欲诉的是深情；有形有意的小篆，则是对无限往事的追思。云书难懂，是因为未知云的心，云诗难读，是因为不解云的情。云的一笔一画，都须用心去悟。解析白云淡然中折射出的精彩，无脚中内藏的深根，它会让人知道，辉煌的色彩和素朴与淡雅，哪一个才是美的极致。
又是20年过去了。我已开始走向老年。心疲体弱，无力再去登天踏云。行走云间，成了奢望。不敢再去寻找曾经触摸过的云朵，也不敢再去追寻装载我泪水的云团。
依旧恋云难舍。青春的浪漫，以为化成了成熟人生的旷达与洒脱。想学苏轼，“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或是如陆游，“涧深松老忘荣谢，天阔云闲任卷舒”。只愿把云，作为情的寄托。有云为伴，就有了交流的知音，永不会有老来的孤独和寂寞。纵然身体不允许对天纵酒高歌，也要让云化作多情的泪，伴我前行。
莫名的失落与惆怅不时涌上心头。以云为伴，并不能排遣难以行走云间的哀怨。此时才明白，四十年的梦，只是沉淀于心，并没有沉睡。
于是常常沐浴着暖暖的秋阳，去寻秋的诗篇，试图找回曾经的梦。
秋在原野，也在蓝天。放眼望去，湛蓝的晴空，博大辽阔；如絮的白云，浩渺无际。一湾河水潺潺而流。秋阳照耀下的粼粼波光，如金似银，洒满河面。悠悠白云倒映水中，似是金银丝线织就的朵朵浪花。河边漫步的我，突然感到，河中的那浪那云，就在我的脚下，我居然又在云间行走，辽阔蓝天任我逍遥！
不由感慨万分。人到老年，最容易失去的不是体力，而是年轻时的豪情、浪漫和年轻人的心。只要心不老，就一定能够找到实现梦想的路径，把平淡变成精彩，把绝望变成希望，把希冀变成现实，让平凡的岁月尽展风华。即使身边没有这湾河水，也可以踩在织满云锦的地毯上，继续体味行走云间的豪情；或许脚下只是一条极其普通的小路，也能够尽情想像，用自己的心，编织一道云霞锦缎，成为登天的云梯，直上云霄。
抬头望天，每一束云朵都是似曾相识。依旧洁白如絮，依旧翻卷如涛，依旧随风而舞，依旧漫天而书。在变的，只是流淌的岁月，不变的，是刻于心中的印记，藏于心头的美好，永不放弃的追求。
行走云间——一种浪漫、豪迈、超然的情怀；一种超凡脱俗、天人合一、天地一体的境界。
编辑 松江集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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