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庭松一早，就望着满天的阴雨在发愁。青壮炼铁去，家里小儿与老孤。他知道马上，村村都要砸锅，不给生火烧吃了，家里的锅上交国家去炼铁了。阴雨沉沉，泥路茫茫。高庭松在看着通往大高的路，家在咫尺，感到田埂小路又是那么的泥泞和崎岖。家；又是那么的遥远。真是：“咫尺天涯路，茫茫大雨天。泞泥小路滑，四野吹北风。”公社的事务忙得他连气都喘不来，他感到郁闷，自己又不是正式干部，只是一个招聘干部，为什么这么忙碌？大跃进的狂风暴雨使高庭松无话可说，他也不敢发牢骚，只有苦苦的跟着领导屁股后头转，牢骚太盛防肠断。这时高庭松又想到了家里的妻子，她一人带着几个孩子在家，家里又没有衣服棉被的，人生真是不容易啊。屋漏偏遭连天雨，天冷没有旧棉衣。高庭松看着苦苦的冬雨在发呆，无限的忧愁挂在心头。
人生崎岖路，水流清清风。高荣和冒着苦雨凄风踏着泥泞小路，身上的蓑衣也无法遮挡冬雨的寒气，他不时的用斗笠斜着来遮挡着风雨。光着脚步踏着胶汁的泥泞，他一时难以感到腿的麻木。他吃力的迈着脚步，走在漫无边际的泥泞路上。高荣和想到：“自己快六十岁的人了，农民的一生就是劳动，可今天劳动的辛苦换不来吃的，现在好了吃大食堂了，有饭吃了，有饭吃吃了撑死人，这是应了古人的话了。过去说我们剥削人民，而今天谁在剥削我们？” 高荣和忽然看到徐圩埂边，有一帮人冒雨在埋东西，他走到跟前一看，原来是边村生产队人在埋死人，难道他们村也有人撑死了？高荣和有点不理解，凄风苦雨的人生，将会给人带来了真正的死亡。
老莫头劝着高柏氏说：“荣山死鬼走了，活着的人还要生活，现在的形势逼人啊，我看大食堂办不了多久就会倒闭的，那来的大米饭给你们吃啊，现在国家粮食这么紧张。”老莫头的一席话，说的满屋的人都很吃惊，他们不哭死人了，都怀疑当今的社会了，大跃进会给人民带来什么的家庭和生活。高荣雪回来的一帮人走到食堂一看，冰锅冷灶的，连忙四处张望，不见食堂人的踪影，感到有点奇怪。到相间土屋一看，见两人静卧在土砌床当中，高荣雪一眼认出是章正蓝和老潘二。就说：“老莫头和俞良友呢，我们还没有吃饭？”老潘二见高荣雪就说：“高荣山死了，他们都到高荣山家去了。” “怎么，高荣山死了！是怎么死的？” “ 是撑死的，不然就是得鼓胀病死的。”章正蓝紧接着潘二的话头说。高荣雪慌忙的说：“你们赶紧煮些干饭，我们这些上工炼铁的人，回来还没有吃饭呢？”章正蓝说：“米要保管员称啊，要称米下锅，没有俞良友不行，仓库钥匙在他那。”高庭竹、高庭梅两人一听父亲死了，吓得阴魂颠倒，本来就走的筋疲力尽了，浑身被雨淋的湿透，直打寒颤。突然间听到父亲死的蹊跷，顾不得一切的向家跑去。高荣雪气忿的跟着，兄弟两屁股朝高荣山家走去。
高柏氏看到两个儿子，满身泥浆，身衣破烂，一付狼狈像。自己内心感到十分寒酸，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两眼收不住的眼泪直流。她望着死去的丈夫，和贫寒的家庭。娘家又是同样的清贫，使自己受了一辈子的罪，现在好了吃大食堂了，吃是不愁了，可他走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是什么样子，大跃进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她沉浸在憧憬之中。
高庭竹看着父亲苍白消瘦的面孔，是那么的苦涩。可以知道父亲死时的痛苦，凄风苦雨的时代造成了人生的苦难。饿死人，撑死人都是人生的劫难。他也不知道怎样才能安藏好父亲，叫他老人家能放心，入土为安。家里只有几块破门板，这时高庭竹一是身心无主了，只好等大哥回来在商量。
高庭松的右眼在不停的跳，内心急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到了家里儿女和父母，布票怎么到现在还没有发，寒冬腊月了，他也不知道今年，年底怎么过。孩子要衣服穿啊，父母也是衣不遮体，他也不知道现在的工作这么难，愁吃也愁穿。正在这时，他一眼看见门前不远处，一个人正急急忙忙的朝公社大门来。他想这人怎么有点面熟，怎么会在这风雨交加的时候到公社来，一定有什么急事。他正准备走到门口看过究竟，雨中之人老远就叫着说：“老侄哥，你家出事了？” 高庭松一看是；叔太爷高荣和，满脸雨水，蓑衣飘零，光着赤脚，像个落汤鸡。高庭松连忙说：“快进屋！快进屋！”高荣和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雨水说：“你父亲死了，全家都等你回去安藏。”高庭松两眼流着眼泪说：“庭竹庭梅在家吗？”高荣和说：“我来时还没有到家，他们都去南屏山了。”高庭松说：“知道了，他们都去炼钢去了，忠孝古难全啊。”高荣和知道，端了人家碗就受人家管，吃人民公社饭一是一样啊。高荣和望着高庭松的脸色是那么的难看，灰不溜秋的，没有一点血丝，两眼通红好像是熬了好多夜似的。高庭松闭了一会眼，沉思了一会，喃喃的对高荣和说：“我回去，现在我就跟你回去！”高荣和说：“你不请假了，不请假给领导知道了？你会受到处分的呀。” 高庭松说：“大不了，八大两粮食我不要了，现在的八大两一不过是空有名了。”
高庭松从床头底下摸了摸，搞了半天才找到一个笔记本子，从中翻了一大会儿，才找到了几尺布票和几元钱，递给高荣和说：“你到对门布店扯点白布，我去请假？这就走。”高庭松心里像冬天的苦雨一样的苦涩，他是公社财经干事，可他自己的口袋没有一分钱。只有几斤粮票，身上的家布外衣一是千疮百孔的。
高荣和打着寒战，不时用手，扶着头上的斗笠，回头看着高庭松。雨还是那样的阴阴沉沉，路还是那样的泥泞------。
高庭松一到家，掀起父亲脸上，盖着的草纸。看着父亲的脸面，脸面蜡黄，眼珠鼓突，舌头伸出，像个吊死鬼似的。高庭松心里感到痛苦，双手拉着母亲，看着村中父老有苦难言。高庭竹走到高庭松跟前说：“哥，听说黄庵有木材，我们去弄点来？” “那是防汛用的木材，不能偷？”高庭松扫了一眼，对着高庭竹说。“那我们到那找木板，给父亲下葬？” 高庭竹有点气愤的说。“那也不能偷公家的财产啊，用家里门板。”高庭松说着心里也有点茫然。家里的门板也是破烂不堪，难能做成棺木。高庭梅、见哥哥拿不定注意。就对高庭竹说：“我晚上带几个人去弄点来凑凑，那不就成了，你怕什么？”
屋漏偏遭连天雨，大高村里里外外都是泥泞路。村庄的早晨，一片肃静。几只乌鸦在村头坟地的槐树上，孤独的对着北风在叫着。高荣和带着的几个人正在挖掘着土坑，乌鸦不时飞旋呼叫，给人一种凄凉感，四野北风萧萧，孤坟到处都是。有几座新坟，并排一个年久的坟墓，墓头上有几茎枯草在寒风中摇曳，一个枯树的叶子正在飘落着，落叶随着小雨在风中悲泣。一种凄凉之意，顿时袭上了高荣和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