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发苍苍一辈子扎着两条麻花辫73岁的母亲,个子很矮小,方圆的娃娃脸永远有一种孩子的稚气,一辈子把自己苦成一把有韧性的弯弓,也不愿意和我们进城享一天的福。她一生中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不管做什么事,人活得要有价值!
每次我回到家乡和她一同站在村口的田边,她总是不厌其烦一遍遍告诉我说:“伢儿,将来等我归西后,你一定要把我葬在那块自家的田里,那里风水是最好的啊!前边是小河,河对面是公路,左边是你的小学学堂,右边是我的家,北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庄稼地。母亲还说:要把我的头安放在朝公路的方向,好第一眼看到你从远方风尘仆仆的回家来看望我。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总是阻止她说下去,悲从心来,可是母亲从来自顾自的要说她百年后的身后事,平静的口吻好像不是在说她自己。
母亲秀外慧中,幼时是读过书的,九岁就学会了描花样绣花,生活困难的时候挑着货担走乡串村往返于黄桥和泰县两地做小本生意。从家中把各种小吃装上一路叫卖,货担空了后,再从在黄桥人民医院工作的舅舅单位挑回许多药材回来。母亲一生中最讨厌偷懒的人,反对我和姐姐剪短头发,理由是:只有怕起早的懒人才怕起早梳妆。受她的影响,我没有剪过一次短发。
母亲在春天里播下种子,秋天是她一年中最辉煌的时刻。风里雨里母亲在田间地头艰难跋涉,身后留下一片泥泞。长满老茧的双手,秋风吹起的时候就开始开裂流血珠儿,如开在田梗边红红的枸杞子。每一个清晨当大地还笼罩着茫茫迷雾中的时候,母亲早已关了她一个人的家门,安顿好她的宝贝鸡鸭们,背着竹篮子,踩着晨露去和土地作亲密交谈去了。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在我们动用了所有的亲戚来说服母亲离开这片土地和这座老宅,亲戚们只是满怀信心而来,败兴而返,反倒是被她说服得没有口开了。母亲害怕城里的喧嚣,不喜欢城里的拥挤,讨厌城里从四面八方飘出来的各种“怪味道”,更不喜欢城里人住的不接地气的高楼。一年四季中,我们姊妹三和在城里工作了一辈子的父亲得空了就跑到家乡的土地向母亲向农作物做思想汇报。人勤地不懒,母亲的庄稼地总比别人家长得优秀,收成总是最好的。
土地在母亲的脚下踩成了一行行的字,排排都有她才读懂的诗句,土地是她用尽一生的精力写就的长篇小说。她带领全家去耕耘,犁下的是松软的土地,犁出了大地之花,犁出的也是来年的希望和果实。
母亲和我是一样的品性,较喜欢平淡清静的生活,但心胸却是宽广和大气的。母亲天资聪慧,记忆力很强,少时上学堂因家庭成份的关系,满分的成绩却被只考了48分成绩的家庭成份好的人顶替了去。只因外公是国民党内文武双全的将领,而她的五叔又是新四军的领导干部,这样啼笑皆非的家庭和残酷的战争年代,从此断送了具有聪明才智母亲的大好前程。那个年月里,反革命子女是抬不起头来的。无数次听母亲说外公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助人无数,只因他是国民党人士而英年早逝,时年38岁,母亲只有8岁。
母亲于我是将生命分给了另一个生命。
母亲是大地的女儿,将一生的激情与热情奉献给了大地和她的子孙们。
母亲的勤劳善良睿智是我无法和她相比的。
这个难得的金秋长假里,我们不约而同从远方一同回到母亲的家中,与母亲一同劳作,不仅收获了秋实,也收获了我们自己,这也是对母亲和土地的最好回报。